报社派下来一个采访。被采访的对象是一个患肌无力男人和他的妻子。我忙完手头的事后匆匆跳上了深圳开往广州的大巴,路上开始渐渐的兴奋起来,虽然只是从深圳到广州,但这好歹也算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差”。

  

    看到这个男人之前,我对肌无力还是毫无概念的,只是将其猜想成一种肌肉萎缩或退化的顽疾,脑海中想象出来的也无非是一双虚弱的双手之类的场景。但直到我走进病房的时我才意识到,眼前的那个男人,虚弱到了完全无法自主呼吸。

 

    苍白的男人被各种仪器和管线包围着,微微的翻着白眼,嘴里插着两个管子。我坐在边上的空床位上和女人聊了一会,女人一边聊着一边给男人擦拭着嘴角。女人不停的唠叨着治疗费用如何昂贵,她男人当初若是和她一起出来打工现在就算病了也不会如此拮据——原来她男人有一兄一弟和一妹,均是聋哑人,两口子生下来的女儿是先天性癫痫,在男人倒下之前,女人在外面打工挣的钱都寄回去给女儿看病用了。男人一直在老家照顾家里人,没有出来挣钱。20多岁的女儿挺着怀孕的肚子木讷的坐在病房的凳子上看着手机,不大愿跟人交流。

 

    原来20年前,两人经过媒人介绍认识后,女方的家人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原因很简单,男人家条件不是很好。但女人一直坚持着,于是女人的父亲决定亲自去对方家看一眼。也不知男方家到底跟父亲说了些什么,他回来后竟然同意了这门婚事。只知道父亲跟她的想的一样,虽然他们家条件不好,但他是个本分人,老实,能跟他过日子。

 

    过了一会,值班医生让我离开病房,从病房到电梯的路还有一点距离,于是我干脆在路上问问医生是怎么看的。“这个肌无力会不会跟家族遗传有关,他的兄弟姐妹都是聋哑,女儿又是癫痫所以……..”“这个不能这样推测。”一来二去,我直接厚着脸皮一边问着一边跟值班大夫屁股后面走进办公室拖出个凳子聊了起来。

 

    其实关于医学方面的东西我完全就是个门外汉,在医生面前问多了倒是有班门弄斧的嫌疑,所以我干脆问一些最实际的东西。

    “这个病,能治好吗?”

    “能,跟癌症什么的不一样,能治愈。”

    “治疗费用贵吗?”

    “贵,房间里三台机器,每天都要上千块,他现在要用呼吸机才能维持生命,以前我们尝试着停掉机器让他自主呼吸,只能维持7分钟,然后就不行了,再后来变成了8分钟,9分钟,现在能坚持10分钟了。因为肺部发炎,要打免疫球蛋白,一针就要500,一天要打好几针。我们的建议是一天打10针,但这对于他们来说也太贵了。”

    “听女人说他们想转到另一个医院去?”

    “对,另一家医院有一个专业的团队研究这个病,但费用更贵,他们觉得在那边能治好,所以现在正考虑这事呢。可是转院也要钱,没有几万块钱准备着根本没办法,叫救护车,让那边医院再开机器。”

    “这本身就是一大笔钱了,如果没有钱了怎么办。”

    “停止治疗。”

    “可是如果机器停了他就死了。”

    “不是我们没有良心,是因为我们也没办法,医院的规定就是这样,若有病人拖欠了治疗费,医院要从我们的工资来扣。”

    “这也太不合理了!”

   “我们也没办法,我们这些普通医生和护士的工资也不多,不是一个高薪职业,虽然我们是一个救人的职业,但我们也要吃饭要生活。但那些被逃欠的治疗费,医院会按比例从我们工资扣除,有些甚至是全额扣除,所以我们希望他们转院。”

    “别的医院也这样吗?”

    “对。”

    “所以你们希望他们早点转走?”

    “对。”

    “就没别的办法了?”

    “那就又是一个老生常谈了,体制问题,医疗保障问题。”

    “于是停止治疗后他死了你们又要去面对非常激化的医患矛盾了。”

    “对。”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值班医生都开始沉默了。

    突然,大夫问了我一句:“你这样突然出现在医院,给对方带来了希望和期待,可是到底还要花多少钱,什么时候才能治好,谁都不知道,如果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你们该怎么办。”